涼拌最好

紀德躺在床上輾轉難眠，反覆想著下午回家時沿途看到的輓聯，他感到心煩氣燥，每次只要意識到附近有人死去，他就會在睡覺時夢見那個人的生平。

或許這也是一種超能力吧，紀德心想。

第一次做夢是在紀德的爺爺去世的隔天，那年紀德十歲，他夢見一個穿著木屐在學校走廊奔跑的男孩，那個男孩和爺爺一樣，在右邊的眉毛上面有顆痣。

男孩不停跑著跳著，最後在轉角處撞到了一個女孩，女孩手中捧著的書本散落一地，男孩一邊道歉，一邊幫女孩將書本撿齊。

男孩將書本遞給女孩後，又再低頭道歉一次，便繼續向前跑去。

男孩跑著跑著，身高越來越高，前方的景象也從走廊逐漸變成草皮。

那個在轉角被撞到的女孩站在草皮盡頭的榕樹下向男孩揮手，她叉著腰對著氣喘吁吁的男孩露出笑容，並且接過男孩從口袋中拿出的項鍊，將之掛到脖子上，然後靦腆地撥開頭髮，露出有些發紅的耳朵。

又跑過了幾個畫面，男孩終於變成了男人，並且開了一家豆腐店，和女人一起忙著招呼客人，女人的肚子微凸，看得出來有身孕了。

男人的孩子出生，臉色紅潤的在地版上爬行，爬著爬著逐漸站了起來。

男人將豆腐交給越來越像自己的孩子，並且對著遠處比劃，指示孩子訂貨的人家住在哪裡。

老邁許多的男人用力的打了孩子一巴掌，紅著臉破口大喊，並且不停向門口擺動雙手，孩子拿著包裹，不理會一旁哭泣的母親便拉開木門氣憤的跑了出去。

男人一天一天的老去，在豆腐店前招呼客人的身影最後也只剩下他一個人。

男人每天工作結束後便會換一塊今天新作的豆腐到家裡的神桌上，然後握著脖子上的項鍊默默的望著另一半的照片。

男人滿臉淚水的從滿臉鬍渣的孩子手上接過包裹在碎花布中的嬰兒，雙手顫抖。

嬰兒漸漸長大，可以走路了，在路上牽著爺爺的手還一邊對著四周的招牌比手畫腳。

爺爺將紅包遞給紀德，欣慰的摸了摸紀德的頭，紀德也上前抱住爺爺的腰，用臉磨蹭，爺爺哈哈大笑，將胸前的項鍊拿下掛到紀德脖子上。

爺爺躺在白色的床上，迷濛的看著守候一旁的爸媽和紀德，然後動了動嘴巴，像是說了些什麼，接著便永遠的閉上眼睛。

從夢境中醒來的紀德泣不成聲，心中頓時多了許多自己過去沒有的感覺，他用棉被蓋著臉，在黑暗中哽咽，右手緊握胸口的項鍊，直到天微微亮起才再一次睡去。